消极想象

消极想象

  「作为适应过程的结果,人们会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满足感的跑步机之上。当他们在自己身上发现一个没有满足的欲望时就会感到不幸福。他们会努力工作以便满足这个欲望,并且相信,只要实现了这个目标,自己就会满足。但问题是,一旦满足了对于某事物的欲望,他们就会适应这个事物在生活中的存在,结果就会不再渴望它——或者至少会发现它不像曾经的那样令人渴望。最终,他们就会像满足这个欲望之前一样仍然感到不满足。
所以,幸福的关键就是阻止这个适应的过程。一旦得到了经过辛苦工作才得到的东西,我们要采取步骤来阻止自己把这些东西看得习以为常。但是由于过去大概没有能够采取这样的步骤,所以在生活中无疑有许多东西我们都已习以为常,就是那些我们曾经梦想获得而现在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其中也许包括我们的配偶、孩子、房子、汽车和工作。
这意味着,我们不仅需要找到一个办法来阻止这个适应的过程,还需要找到一个办法来逆转它。换句话说,我们需要一种技巧来给自己创造一种对于已经拥有的事物的欲望。几千年来,世界各地那些曾经仔细思考过欲望的原理的人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获得幸福最容易的方式,就是学会如何想要我们已经拥有的事物。这个忠告说起来容易,无疑也是正确的;但策略在于如何把它放到我们的生活实践中去。毕竟,我们怎样才能劝服自己,去想要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

  斯多葛主义者认为,他们有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建议我们花时间想象我们失去了自己所珍视的东西——比如妻子离开了我们,汽车被偷了,或者失去了工作。斯多葛主义者认为,这样做,相对于不这样做,会让我们更加珍视我们的妻子、汽车和工作。这个技巧——让我们把它叫作消极想象吧——至少早在克里希帕斯的时代就为斯多葛主义者所使用了。我认为,这是斯多葛主义者心理工具箱里面最宝贵的技巧。
塞涅卡在写信安慰马西娅(Marcia)时也描述了消极想象的技巧。

  马西娅失去儿子已经三年,但仍然如同埋葬儿子那天一样悲伤。在安慰信中,除了告诉马西娅如何克服眼前的悲伤外,塞涅卡还就未来如何避免遭受这样的悲伤提供了忠告:她需要做的就是预测可能造成她悲伤的事件。他特别说,她应该记住,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命运那里“借来的”,命运可以不经我们允许而将它收回——的确是这样的,甚至都不需要提前通知一声。因此,“我们应该爱我们所有的心爱之物……但是始终都要想到,我们并没有得到可以永远保有他们的承诺——没有,就连我们可以长期保有他们的承诺都没有得到。”所以,在享受至爱的人的陪伴时,我们应该时不时地停下来思考这个可能性,那就是这种享受是会完结的。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来完结它,我们自己的死亡也会完结它。」

  「并不是说,进行消极想象会使一无所有的人过得和家财万贯的人一样舒适。这里只是说,进行消极想象——更概括地说就是采纳斯多葛主义——能够消除一无所有带来的部分痛苦,因而使得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不至于像不进行消极想象那样悲惨。」

  「人们可能会这样想,由于斯多葛主义者总是预想可能发生的最糟糕情况,他们会滑向悲观主义。但是我们发现,经常性地进行消极想象有将斯多葛主义者改造成成熟的乐观主义者的作用。」

  「享乐适应拥有终止我们享受世界的能量。因为这种适应,我们把我们的生活和我们所拥有的东西看得习以为常,而不是对它们感到欣喜。但是,消极想象却是对付享乐适应一剂有力的解药。用有意识地想象失去我们所拥有的事物的方法,我们就能够重新获得对这些东西的珍视;用这种重获的珍视,我们就能够使喜悦的能力死而复生。」

  「如果你问这些不满的人,他们怎么看待刚才说到的那些愉快的人——或者更糟,就是那些就玻璃杯的奇妙喋喋不休的斯多葛主义的乐观主义者——他们很可能用这种轻蔑来回应:“这样的人显然是傻子。他们不应该因为这仅有的一点点就感到满意。他们应该要更多的东西,不达目的就不罢休。”但我要争辩的是,只要改变生活观就能轻易地将满意揽入怀中,你却偏要在自我诱导的不满中生活,这才是真正的愚蠢。能够对很少的东西满意,这并不是一种失败,而是一种福分——无论如何,只要你寻求的是满意的话。如果你寻求的不是满意而是别的什么,我就会(惊讶不已地)探询:你发现的比满意更值得拥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会问,是什么东西,值得人们牺牲满意去获取?」

  「我们需要在心里牢牢地记住,我们所珍视的一切和我们所爱的人,总有一天都会离我们而去。如果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那就是我们自己的死亡,会将他们统统从我们这里剥夺掉。更概括地讲,我们应该记在心里的是,任何不能够无限进行下去的人类活动,都必然有一个终结。你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刷牙、理发、驾车、割草坪或跳房子都是会有的——或者已经有了。将会有你最后一次听到下雪的声音,最后一次看见月亮的升起,最后一次闻到爆米花,最后一次感觉到一个小孩在你怀里睡着时的温暖,或者最后一次做爱。某一天,你会吃下你最后一顿饭,接下来不久你将进行最后一次呼吸。
有时候这个世界会提前给我们打招呼,我们就要最后一次做某事了。例如,我们可能在某家最喜欢的餐厅宣告停业之前的那个晚上在那儿用餐,或者我们可能吻别一个为境遇所迫要搬到地球上很遥远的角落而且可能将永远待在那里的恋人。以前,当我们认为可以随意重复这些事情时,在这个餐厅的一顿饭或者与恋人分享的一次接吻,可能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既然我们知道这些事情不能够再重复下去了,它们就有可能变成不同寻常的事件:这顿饭将成为我们在这个餐厅里吃的最好的一顿饭,分手时的吻别将成为生活所能够提供的最强烈的苦甜参半的经历之一。
通过思考世界上一切事物的非永恒性,我们被迫意识到,每次做某事时,我们都可能是在最后一次做这件事。这种意识能够赋予我们所做的事情一种意义和深度,而它们在没有这种意识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有的。我们再也不会在生活中梦游而过了。我发现,有一些人会感觉预想非永恒性是令人沮丧和恐怖的。然而我还是确信,我们能够真正活着的唯一方法,就是将预想非永恒性作为我们定期要做的事情来做。」
——《像哲学家一样生活:斯多葛哲学的生活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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