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在集体主义里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更有效?

  我从小从老师那里得来的回应当中,有一句话的占比挺高的——「就你事儿多」。

  对于中国人,这可不是个好评价,特别是放在集体主义这个语境下,事儿多就意味着不合群、甚至是搅乱集体团结。要解决这种「事儿多」,有一个与之配合的固定模式——「你看看别人怎么就没这些事儿」,于是巧妙地利用「人民内部矛盾」将这种问题的定义上升到了「合群」的问题。再接着就是解决掉我这个「提出问题」的人,以保证大家都在同一默认的规则之下,解决的办法有的时候在上一个环节就已经解决了——「你想想你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有好几次其实我都「煽动」成功了,有好几个朋友也跟我一样,不服学校的晚自习规则,原本我们是想要为自己争取早一点更安全走回家的权利。当然,比起解决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仍然是最高效的。老师只用了一招,就把所有人又拉回到了必须默认遵守规则之中:

  「你们如果有特殊情况需要晚自习早点回家的,让你们家长给我打电话。」

  在解决提出问题的人的当下,还点燃了另一个更大的「问题」苗头。最后我被扣上了「忽视集体团结」的罪名,定义我的行为就是在公然漠视学校规则。

  你看,我最后还是被当成了「提出问题的人」被解决了。


集体主义并非道德标准,而是组织逻辑

  我之所以先把集体主义从「道德标准」给拆分出来,是因为绝大多数的人仍然认为集体主义是一种道德标准。比如班集体里,学生应该默认听从老师、学校的安排,而不能有过多的个人意志。亦或是前几年的疫情期间,被整栋封控的居民,需要接受核酸检测、居家封禁的安排,否则他们就会被拖走强制隔离。

  疫情期间,曾经有一个朋友做过所谓的「楼长」,他需要根据整栋楼居民配合疫情检测的情况分发物资,这样的权力虽然看上去很小,但在疫情期间几乎算是「生杀大权」,他也非常享受这种权力带来的优越感,面对那些不服管的居民,只要告知他们考虑集体,别让整栋楼的居民都吃不上饭即可。

  集体主义并非道德标准的原因很简单:

  道德标准关心「什么是对的」,比如关注留守儿童心理健康问题;
  集体逻辑关心「什么能维系团结」,比如直视留守儿童问题可能会导致脱贫功绩受影响;

  回到题干,集体主义到底在关心什么?

  老师对我的指责里,常常会用「破坏团结」这样的高帽子,①团结意味着集体的稳定性,也是集体主义最优先的原则。因此,冲突、质疑、否定都有可能被视为影响团结的行为;更甚,可能还会通过压制创新、革新等行为。

  试想一下,如果你是一个带团队做事的人,你更希望团队成员是个性分明、能够保证创意无限;还是各人的角色分工明确,能够最大程度保证工作效率?这并不是很难选择的事,如果你将自己放在一个「个性分明」的角色里,你当然希望自己能够被保留个性;但如果你现在是一个个人利益与团队效率高度捆绑的人,那你会怎么选择,是否会更倾向于效率与保守的选择?

  有趣的是,当一个人的个人利益与团队(或集体)的利益高度捆绑时,这个被捆绑的人所谓的「个性」也不复存在,他在集体主义里被安置了集体管理者的角色,从而被赋予了维稳集体、并提高集体效率的角色功能。这是集体主义逻辑里的第二个关键点,②即个体在进入集体主义时,将失去个体主义,从而被赋予某种集体主义语境下的角色功能

  这个功能往往与利益直接挂钩,「你是谁」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干什么」。

  随着角色增加,功能性变得复杂,集体主义应该如何保证它的稳定性与高效性?现在,你不再是一个带团队做事的人,而是一个公司的老板,你已经无法对下面几百号人亲力亲为地一一管理,你会选择什么方式?

  ③层层管辖就变成了最方便的也是最稳定的金字塔结构;另一种是相对扁平化的「七人结构」,即集体是平面状态,但你控制其中拥有最大管理权的七人,由他们再去重新构建规则——当然,「七人结构」在个人主义的语境下更容易被实现,而集体主义之下很容易发生「藩王倒戈」的局面。

  以上三点,便是集体主义的组织逻辑。


集体主义下的群体效应,必然孤立「提出问题之人」的前提

  前面说到为什么还是有人会把集体主义当成是一种「道德标准」,是因为掺杂了「心理」这个要素。

  当一个人处于集体主义,且他的个人功能与利益直接挂钩时,选择趋利避害的人,多半会只考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避免自己被集体排除在外。

  回到学生时代,我当初遭受了校园霸凌,往往也是因为「不合群」导致的,因为我破坏了集体规则,甚至还煽动了其他人加入破坏规则的行列,所以当我被当做「提出问题的人」给解决的时候,为了以儆效尤,那些原本和我关系走得近的朋友,也会因为为了保证自己不被牵连,而选择联合大部分人对我进行孤立。

  人渴望群体,是因为群体能够满足个体所不能满足的力量增幅,因此形成集体主义的群体,从心理视角会发生三个重要的群体效应:

  认知共振。身处集体主义的人当然希望集体更团结更稳定,因为这不仅与他们的个体利益相关,也关系到他们个体的能量是否能够被群体放大。所以他们在追求稳定的同时,必然会将异见者视为扰乱破坏集体稳定的人
  极端的群体效应:宁可错误一致,也不要正确分裂;
  责任稀释。当责任被平均分配给集体中的每个个体时,个体反而缺失错误行为下的动机意识。简单来说,就是文革里那些抄家批斗朝庙泼粪的人,他们的个体行为之所以会越来越疯狂,是因为群体将所有的责任都稀释给了每个人,并赋予了「革命无罪」的集体认知。
  极端的群体效应:旁观者效应。当一群人目睹受害人遇害时,大家都默认会有人站出来,不需要自己承担道德责任。
  敌对与同质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不假,比如你要快速拉近与一个同事的关系,只要找到你们共同讨厌的人即可。集体主义的最大原则是稳定,这种稳定在对外时,则会以「找到共同敌人」的方式来进行维系,从而进一步强化内部的稳定和认知共振
  极端的群体效应:不看《哪吒》就是不爱国。


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才是手段也是必然

  现在再来聊为什么集体主义更倾向于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就有点没必要了,因为上面不是一直在聊这件事吗?那来聊聊为什么集体主义很难通过「解决问题」来解决问题。

  就像最开始我提到的童年趣事一样,老师对我的评价是「你想想你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而当初确实也只有我这样认为,也就是说在集体主义里的每个人,对于问题的理解并不是同频的,但另一部分一些认知共振的部分又特别强调集体主义下的「大家都一样」。

  我也曾经本能地陷入过这种集体主义下的认知偏差。还是疫情期间,大家都在排队强制核酸时,有一位坐轮椅的老年人被社区工作人员推着轮椅插队,大部分人都带着怨气要求其排队,我在当下也非常不满:既然要求大家强制做核酸,那就尊重游戏规则,哪怕是快死的人也得排队。然而,最不应该忽视的,是这个坐轮椅的老人原本腿脚不方便,他如果能优先做完核酸,就可以不用耽误其他人坐电梯回家。老人的行动不便是当下的「问题」,但在集体注意下并不是每个人所认为的问题。

  也就是说,问题本身很有可能会触及集体主义的认知边界问题。举个例子,学生抵制食堂,认为食堂的饭菜很难吃,提出了整改食堂餐饮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对于那些勤工俭学,认为食堂物美价廉是自己生活必需品的学生而言,就完全不构成问题,甚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可能还会提高食堂成本,导致这些集体主义下的个体利益受损。

  因此,「问题」本身可能比起「错误」对集体主义更具备破坏性

  集体主义为了维系稳定第一性原则,也希望其认知被锁定在一个规定范围内。因此,当集体在关注某个对象时,集体并不是做出观察行为,而是优先做出定义行为,以保证对对象的认知被规范在集体的公共认知当中。例如,当事人发布的有关国产品牌的一般吐槽视频,也会被其品牌粉丝或品牌法务部认定为「黑公关」进行举报。
  集体只接受与当前叙事相符的信息;
  任何异议信号都会被定义为「干扰信号」;
  当认知被锁定后,比起解决问题,直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能更快地使集体恢复稳定状态;
  社会屈从度加剧认知闭环的形成与稳固。当集体认知被锁定后,为了保证个体能融入群体不被排挤、甚至被群体视为「敌人」,社会屈从度较高的人,会普遍认为自己不能成为破坏共识的人。
  从属压力加剧。如果我提出不同意见,别人会认为我对集体不忠诚、被群体排挤; 形成偏见性道德标准。如果我指出问题,就等于质疑领导或体制;
  完成情绪替代。我不去面对「问题」,而是去攻击「提出问题的人」,触发心理防御机制;
  集体认知锁定与合法性的强制共生关系。前几天小米成都车祸之后,雷军再度发表演讲时,聊的竟然是「打击黑公关」。也就是说,他将公共媒体,甚至对于此类事件讨论的声音,都以一种「违法认定」的方式给切断。雷军这个行为彻底让小米这个品牌被分离成了另一个独立集体。然而,集体承认错误真的就那么难吗?
  承认问题,意味着需要承认集体存在缺陷,从而导致集体合法性受损;
  忽视问题,集体对于问题的注意力会持续发酵,导致认知锁定被突破,也将导致集体合法性受损;
  因此,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从而恢复集体秩序,以保证集体合法性;
  从传播学的视角,当集体过度关注某一个问题时,衍生问题会引发更多的复杂问题诞生,从而严重威胁集体的合法性
  承认问题 = 打破叙事一致性,瑕疵性被放大,合法性接受严重挑战;
  解决问题 = 引入更多事实,造成叙事复杂化,合法性被更多问题蚕食;
  解决提问者 = 维持叙事单一性、重新聚焦注意力;

  综上,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在集体主义里显得更加「必要」。


  当然,并不是指出集体主义的「不好」,而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之所以无法第一时间解决问题的内部原因。另外,也有一些视角值得进一步思考:

  提出问题的人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集体主义是否一定会压制改革者?

  如果你还觉得我别有所指,那我去把《哪吒》看二十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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