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聊天进行到一个我曾经写过博客的话题时，或者提及到我曾经去过的地方时，我经常都会提一句“这个我前面已经发在网上了”，有时还会顺带提及一些网站上的其他内容。不过经常会发生的事情是对方询问我都把东西发在了哪个平台上了，在中国大家会猜测是小红书、抖音、微博、空间、微博或者朋友圈，在国外便是 Instagram、Facebook、Threads、TikTok 等占有类似生态位的社媒。然后我会告诉他们，我所有的内容都写在了这个我自己的网站上，算是一个博客。
许多人通常都会在这个时候感到困惑不解，因为把内容发在这样的一个网站上一来没有平台能带来的流量，二来维护这样的平台显然需要付出比发在平台上更多的时间、精力与金钱，尤其是考虑到我这个网站甚至完全没有商业化（广告）。所以，我坚持写博客的理由是什么？不过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觉得更好的问题是：为什么不在平台上发表、创作？
平台的“内容壁垒”
社交媒体兴起的伊始，其实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平台”对于互联网环境慢慢产生的改变——他们构筑城墙，创建壁垒，收集流量，将大量的内容透过技术手段和法律壁垒“圈”在自己的平台内。在平台生长的早期阶段，由于搜索引擎依然是用户探索与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且上一个阶段互联网的共享精神依然盛行，因此搜索引擎及许多内容爬虫都被允许自由获取、索引用户在平台上创建的内容。对于用户来说，创建和维护博客天然存在着许多壁垒：有些是能力上的（即使是免费的服务对普通人也有学习成本），有些是金钱上的（毕竟服务器实际上并不是免费的），因此在平台上创作、分享显然是一个更优解。
在“移动互联网”开始兴起后，尤其是类似与抖音、快手、小红书（国外是 TikTok、Threads，以及 Meta 系的 Reels）这类以“移动端为主、网页端为辅”，且主要服务于不熟悉上一代互联网“通行规则” Gen Z 的社交媒体平台出现后，各个平台都开始意识到自身的用户及其创建的内容本质上是平台和产品不完全有形且难以估量实际价值的珍贵“资产”，而为了保护这种花费巨大机会成本获得的价值，这一类平台一来开始阻止搜索引擎有效索引平台内容，二来对所有经过平台且可能产生价值的行为（如应用/社群推广链接以及平台内外的电商销售）进行积极的商业化，确保自身用户及内容资源可以最大程度地为其产生利益。
造成目前这种状况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生成式 AI 的崛起。自从 ChatGPT “横空出世”后，即使是脱胎于上一代互联网模式的平台都开始意识到平台上的内容对训练新的生成式 AI 模型有着实际的作用，且这些依靠 AI 模型可能就要赚得盆满钵满的公司在此之前并没有为使用这些他们苦苦经营才在平台上积累出的内容付费，于是我们也就见到了更多的平台开始大规模地阻止爬取，甚至有一些开始有意识地污染搜索引擎爬虫获取到的内容。自此，各个平台的“内容壁垒”基本形态便都构建完成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用户产出的内容、以及对应付出的时间，本质上算是在给发布的平台白打工，而平台通过在上面发表的内容反而更加巩固了自己的内容矩阵，向需要训练自身语言模型的公司收取使用平台内容的授权费，同时基本无需向我们这些内容创作者进行付费。固然平台上往往会有更多的“流量”，有更多被潜在关注者发现的机会，但我认为通过创建一个拥有良好体验的博客网站以及恰当的宣传，可以收获的高质量关注者及成就感并不会弱于在平台上持续维护账户。
平台的“创作生态”
先前有提到，用户以及他们在平台上创作的内容实际上是平台珍贵且价值难以估量的“资产”，而且这种“资产”也是当前新兴平台盈利的主要支柱和依赖，即使是要在平台投放广告也需要确保能有足够多的机会可用于广告的投放。因此，平台有着足够的动机去尽可能鼓励用户和创作者更多地为自身贡献尽可能多符合当前趋势、热点、以及用户偏好的内容，同时对于那些创作平台用户不甚喜欢，没有“流量”，只受小众群体推崇的内容，平台虽不一定会积极打压，但绝对也不会在内容创作者不付费的情况下主动推送给潜在会感兴趣的群体。
在当前基于兴趣标签的推荐算法主导的平台内容生态下，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对于小众内容的消极歧视（passive discrimination）：本来此类内容在平台上的占比就非常小，会感兴趣的用户也非常少，故此平台很难预测哪一类用户会对这类小众的内容产生兴趣，而通过广泛推送获取此类内容受众的尝试也非常容易因为受众群体占比过小而获得存在显著偏颇甚至一无所获的结果。这就意味着如果不是在平台上有较为广泛的受众的内容很容易被淹没在平台内容的海洋中，不仅无法获得平台可能会提供的流量，反而可能还会因为无人问津而产生更大的挫败感。
为了能引导用户产出平台需要的内容，平台在鼓励内容创作时也时常会使用多种多样的手段（如小额奖励金、流量激励、创作积分等）来鼓励用户产出平台喜好的内容，即使很多时候此类内容可能是高度同质化且质量低劣的，但只要每条能吸引一些用户几十秒的时间，几百上千条的内容便可创造大量的交互时长，并培养用户粘性。与此同时，平台透过自身的审核及监管体系，也会积极封杀对自身及其关联实体不利的内容。因此，在平台上创作，其实不仅很容易主动或被动地“随波逐流”，而且自身创作的边界也较一般意义及实操意义上“言论自由”这一概念有显著缩窄。
除了平台对小众内容的消极歧视及对产出内容的积极引导，我们也开始见到这类平台开始限制用户离开自身平台进行互动（如想方设法禁止用户在交换其他平台的联系方式），在避免发生透过平台产生的诈骗这一目标的同时高度限制了用户构建独立于平台的社交关系的能力，转而增强用户对平台本身的依赖并增强基于用户重定向的商业化。或许可以说是平台在保护用户安全且在维护自身利益，但同时这样的操作也无疑限制了用户间沟通和互动的选择。
所以，为什么要写博客？
在当前互联网的环境下，平台虽然是互联网基础设施的利用者，但是与此同时也是互联网生态的剥削者。他们圈起内容壁垒，在体系内创造基于流量、热度和自身利益的畸形创作生态，有时甚至纵容畸形价值观肆意传播，同时据此利用用户和他们生产的内容赚取利润。在我看来，在当前互联网体系下，正在野蛮生长的内容平台是对互联网生态的破坏：人们难以通过常规的搜索引擎获取需要的知识和内容，小众但高质量的内容在平台内被消极对待，同时大量同质化的低质量内容正在快速占据平台内的空间。
如果意欲产出优质的内容，那么就需要一个可以接触到愿意阅读这样内容的渠道，同时要有能呈现这些内容的合适工具。对于我来说，搜索引擎的索引、部分RSS集合服务的展示、以及基于口耳相传的推广便能帮助我吸引到足够多的关注；只有评论区而没有统计代码的博客系统能允许我在写作时受到最小程度的干扰。同样，有许多体裁是内容平台不能满足我的呈现要求的，比如基于类型的主题色切换、追番列表、全景声视频，以及现在正在阅读这篇文章的你所接触到的、我自己定制修改、反复打磨的用户体验设计。
至于产出内容这件事本身，一方面是可以通过先前写下的文字快速向他人传达自己一些可能有些许复杂的观点，二来对于鲜少需要产出文字内容的我来说，书写博客这件事本身便是对驾驭文字和语言的有益训练。私认为，当今世界发展的趋势会愈发需要同时具有基于理工科知识的“技术能力”和基于文科知识的“文字能力”的人才，即使我目前的工作职责不太会对文字能力有所要求，但倘若今后想要更进一步，或是自谋出路，恐怕都是需要能流畅使用的能力。
我相信，在目前生成式 AI 产出的内容开始快速污染平台内容以及一部分传统模式的互联网平台时，我尝试提供的“深度”原创内容可能会透过搜索引擎、链接分享、聚合平台、口耳相传等各种各样的形式受到期望获取这类内容的受众的关注。虽然我并不期望获得很多长期或对于我个人的关注，但我认为在当前环境下进行这样的尝试本身就是具有其象征及实际意义的。